65往生
很快，就到了12月24号，平安夜这一天。
这天是周六，正常应该是下午的四节课上完就放学回家的，不过似乎是为了不让学生们趁平安夜跑出去疯玩，学校特意在这一天加了一大节晚自习，要自习到七点才能放学回家。
冬天天黑得早，六点不到，阳光就完全消失了，不知是谁小声嘟囔了一句下雪了，学生们都抬头望向窗外。
沉沉的夜幕中，细小轻柔的雪花纷扬飘散，苍穹被雪光映亮，外面显得没那么黑了。
“都看什么呢？等放学了爱怎么看就怎么看，自习课不要分心。”看晚自习的郑老师背着手下来巡视，蠢蠢欲动的气氛瞬间被她压了下去，郑老师走到最后一排理佐佐身边时还俯身看了看她正在写的英语作文，手指在那些符咒一样的英文字母上点了点，叹气道：“哎呀，理佐佐，你这个字啊。”
理佐佐忙解释：“……郑老师，我是有努力好好写的。”
简诗齐哧地笑出声。
“我知道。”郑老师恨铁不成钢，犯愁地走开了，理佐佐这时阴阳眼碰巧开了，便习惯性地在郑老师周围扫了一眼，想看看小女鬼。
奇怪的是，这段时间因为执念渐渐减淡，身影越来越缥缈透明的小女鬼毫无预兆地又变回了以往清晰的模样，透明程度和她执念最重的时候差不多，理佐佐一眼就看见她了。
理佐佐吓了一跳，还以为小女鬼的执念又变深了，正想着要怎么问问她，小女鬼却对理佐佐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道：“大姐姐，我要走了。”
理佐佐摆了个口型问：去哪？
小女鬼坦然道：“去轮回呀。”
她的眼睛不像之前那样黑得死气沉沉，而是像褐色的琥珀一样清亮见底，内里透出几分柔和的光彩来。
“我是来和你道谢的。”小女鬼笑得露出两个小梨涡，目光真诚地望着理佐佐道，“谢谢你，大姐姐，我什么遗憾都没有了。”
理佐佐抿着嘴，几不可见地微微点头。
小女鬼又把目光投向简诗齐，眼神中略带了一丝狡黠，怕谁听见一样凑到理佐佐耳边小声道：“祝你和那位大姐姐永远幸福。”
理佐佐老脸一红！
“我知道, 你们是一对。”小女鬼伸出两根食指, 笑眯眯地对在一起，道, “真般配。”
理佐佐：“……”
不得了，这孩子下辈子可别走了弯路！
“大姐姐再见。”小女鬼对理佐佐挥了挥手，随即她轻盈地跑上讲台，郑老师这时已经巡视完毕，坐回了讲台的凳子上, 埋头在讲桌上写着什么。
小女鬼跑到郑老师身边, 凑过去在郑老师的面颊上轻轻亲了一下，笑吟吟地说：“妈妈, 我走了。”
理佐佐清楚地看到郑老师写字的动作顿了一下，她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略带困惑地抬眼四下里环视了一圈，又伏案写了起来。
接着, 小女鬼又从讲台下面翻出她的兔子公仔和洋娃娃, 挨个亲了一下，又放回到郑老师脚边, 似乎是想让这两个小伙伴替自己陪着妈妈。
做完这些, 小女鬼步履轻快洒脱地朝教室外走去……
理佐佐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幕时, 简诗齐也在看着她。见理佐佐突然开始发呆, 面颊还有点红, 简诗齐还以为她又在胡思乱想什么黄暴的东西, 便暧昧地轻咳了一声想逗逗她, 可理佐佐看都没看她一眼，而且还突然起身快步朝教室外走去。
路过讲台时，理佐佐小声对郑老师道：“老师我去下厕所。”
郑老师头也没抬：“嗯。”
理佐佐追着小女鬼跑出教室，小女鬼头也不回地在走廊上走着，她腿短步子小，迈步的速度也不快，但理佐佐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偏偏用跑的都追不上她，总是差着那么两三米的距离。
小女鬼蹦蹦跳跳地走过光线黯淡的走廊，走下楼梯，又走出教学楼大门……
不知是哪里正在很应景地放着一首名叫《平安夜》的英文歌，空灵廖远的女声缥缈地传进了校园：“silent night，holy night，all is calm，all is bright……”
新落的薄雪在路灯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柔亮洁净，仿佛月光在云层上凝冻成了固体，化作细白的碎屑洒落大地，只穿着一条粉红色连衣裙的小女鬼赤脚踏进了雪地中，她缓缓走了几步，忽然便撒开步子跑了起来，跑着跑着，那纤细瘦小的身影便骤然消散在风中，与漫天温柔飘散的雪花混融成一体，再也看不见了。
她去往生了。
那尚无人踏足的新雪上残留着两排小小的脚印。
理佐佐呆呆站在教学楼门前，望着那两排脚印。
她想起了那天那只猫妈妈，猫妈妈去往生之前理佐佐因为被简诗齐亲了一下脸颊所以没开阴阳眼，但那一瞬间她看到了一只透明的猫，感觉到了脚踝处柔软的绒毛，还听见了一声猫叫。
难道是魂魄在往生前的一瞬会有一段能量特别强的时间，能稍微影响到现实世界，就像活人临死前会回光返照一样？理佐佐魂游天外地思索着，细雪濡湿了她的睫毛，她的脸颊和手被冻得有些发红，但她完全没察觉到冷，只站在楼门口专注地想着这些事，傻了一样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两排脚印。
这是她曾经存在于世的，最后的证明。
理佐佐正发怔，身后忽然伸出一双手把她抱住了。
理佐佐不用回头也知道那一阵温暖的来源是简诗齐，附近其他影影绰绰的鬼魂消失了，雪地上那两排浅浅的脚印被新落的雪掩去了不少，就像一个被刻意埋藏起来的秘密。
简诗齐没注意到外面那排诡异的小脚印，扳着理佐佐的肩膀让她面向自己，柔声问：“亲爱的干什么呢？”
理佐佐想着小女鬼往生的一幕，眉眼间不禁染上了一层忧郁，像个文艺青年一样轻声道：“看雪。”
简诗齐乐了：“还挺多愁善感的，理科女原来也能这么有雅致啊，想出来看雪怎么不叫我？”
理佐佐解释道：“本来就是想上厕所的，上完了顺便看一下，你怎么也跑出来了？”
简诗齐：“你都出去十分钟了，郑老师以为你掉坑里了，派我来打捞你。”
理佐佐：“……”
她一提郑老师理佐佐想起来了，这几天得再写一封匿名信，让郑老师知道她的女儿已经没有遗憾地去往生了。
“回去郑老师要是问你你就说肚子疼。”简诗齐怕自家乖宝宝不会撒谎，殷殷叮嘱道，“可别说出来看雪了。”
“知道。”理佐佐翻了个白眼，幽幽道，“我又不傻，说得好像我大脑发育不完全小脑完全不发育似的，走吧。”
说完，理佐佐转身就要回教室。
“等等。”简诗齐拉住理佐佐，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面巾纸，细细地给她擦拭着发梢上雪融后细小的水珠，擦完了又用温热的手掌焐了焐理佐佐被冻红的面颊，好笑道，“你刚才那样儿一看就是从外面回来的，太明显了。”
理佐佐心里甜丝丝的，轻轻按住简诗齐覆在自己脸上的手，嘴角微扬。
外面《平安夜》的歌声还隐隐约约地响着，理佐佐心里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动填满了，走廊光线幽暗，将简诗齐漂亮的面容衬托得十分温柔，两人静默无语地对望了片刻，理佐佐心底忽然升腾起一种强烈的愿望——她想让眼前这个人也看看这些事情。
能看到这些……也许真的不是坏事。
这时，简诗齐语气宠溺地笑着说道：“没我你就露馅了，小笨蛋。”
理佐佐一秒变回冷漠脸：“……”
我明明就可聪明可聪明了好吗？本小姐聪明又心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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